Retep

叫乌鸦的少年


今年的冬春之交看完了《海边的卡夫卡》。

梗概

田村卡夫卡幼年被母亲和姐姐抛弃,十五岁从家里中出逃。逃离过程中先后遇到了姐姐樱花,母亲佐伯和母亲在甲村图书馆的同事大岛。另一条线是一个名叫中田村的憨厚男人,幼年被超自然现象影响导致失忆,却能与猫对话。中田村在种种启示下被逼杀死卡夫卡的父亲,逃往四国,路途中遇到了年轻人星野。二人一起将入口石翻转,结束了两个世界的纠葛的关系。

看得很懵,相比《冷酷仙境与世界尽头》,这本书中的元素丰富的多:入口石,无性人,战争,与猫对话,贝多芬,Jonny Walker,天将沙丁鱼,名为《海边的卡夫卡》的音乐与画,树林中的另一世界。

逃离

离家时从父亲书房里悄悄带走的不仅是现金,还有一个旧的金制打火机,一把尖头锋利的折叠刀。刀时用来剥鹿皮的,往手心里一放沉甸甸的,刀身有十二厘米长,大概是在外国旅行时买的纪念品。另外还拿了桌子抽屉里一个袖珍强光手电筒。太阳镜也是需要的,深天蓝色的,要用来遮掩年龄。

本书第一章第一小节,我扫一眼就明白这是我注定会读完的书。 逃离对我有着致命吸引力:《麦田里的守望者》中霍尔顿逃离宾州的寄宿学校逃往纽约、《天气之子》中森嶋帆高逃离伊豆来到东京,本书中主角逃离东京来到四国。离家出走是对孩子来说的最大的反抗。脱离家庭的环境(不论是庇护还是胁迫)只身前往未知世界,没有任何生存能力所以只能压缩欲望。在孩童时期我曾无数次幻想过逃离,我如何将那些食物衣物和工具塞进我的小小背包中,如何搭上公车,如何睡在公园长椅上,用报纸盖住面部。从春上村树的细致描写,他一定是仔仔细细思索过这个问题的。

我觉得十五岁生日时最适合离家出走的时间。这以前过早,以后又太晚。

少年时期我脑中幻想过各种各样的故事,很多都是十五六岁的少年不得不背井离乡的冒险。应该和影视剧和奇幻小说对我的影响有关。本书的开头微微有些爽文特征。

我穿上牛仔裤,在t恤外面套了件长袖衫,走到外面。在上五点刚过,附近还没有人来往。经过古旧的街区,穿过作为防风林的松树林,爬过防潮堤来到海岸。皮肤几乎感觉不出风。
天空整个布满阴云,但暂时没有要下雨的样子。宁静的清晨。云如吸音材料一般将地面的所有声音彻底吸尽。

村上春树令人赞叹的,充满画面感的描写。我脑海中的离开的那天也是会这样,压抑但不痛苦,安静得令人警觉。

俄狄浦斯

整本书是一个巨大的俄狄浦斯式悲剧隐喻。

卡夫卡少年是意识到自己罪行之前的俄狄浦斯,而中田则是刺瞎了自己双眼,丧失了视力之后四处流浪的俄狄浦斯。 — 小森阳一

田村卡夫卡(俄狄浦斯),与其母亲佐伯(伊俄卡斯忒)交合后,佐伯自杀。大岛作为斯芬克斯的谜语人的一面,向卡夫卡抛出一个又一个问题;而琼尼·沃克对应斯芬克斯残暴的一面,割下猫的头颅,生吞猫的心脏。中田杀死了琼尼·沃克,也就杀死了斯芬克斯。

隐喻是必然的,我不为春上村树这样作家的隐喻而惊讶。就像《冷酷仙境与世界尽头》,《海》也是双线叙事,且处处互为映照。比如女教师梦中与亡夫做爱,或许就对应着卡夫卡和佐伯。比如星野受酒馆老板的影响开始听莫扎特,而大岛的车里就放着莫扎特。比如中田等待的雷声触发入口石,而佐伯采访被雷劈但幸存的人,卡夫卡的父亲就是被采访者之一。村上春树简直信手拈来。

自由意志

诅咒只是命运的另一称谓。

卡夫卡从小便被父亲告知,未来一定会杀害父亲、奸污母亲、奸污姐姐。他逃走了——但荒谬的是在逃走的过程中一步步实现了这个预言。

印象深刻的是卡夫卡与佐伯的第一次谈话:

“假定一只鸟落在细树枝上,“佐伯说,”树枝被风吹得剧烈摇摆。那一来,鸟的视野也将跟着剧烈摇摆,是吧?”
我点头。
“那种时候鸟是怎样稳定视觉信息的呢?”
我摇头:“不知道。“
”让脑袋随着树枝的摇摆上上下下,一下一下的。下次风大的日子你好好观察一下鸟,我时常从这窗口往外看。你不认为这样的人生很累——随着自己所落的树枝一次次摇头晃脑的人生?“
”我想是的“
”可是鸟对此已经习惯了,对它们来说那是非常自然的。它们没法意识到,所以不像我们想象的那么累。单我是人,有时候就觉得累。“
”您落在哪里的树枝上呢?“
”看怎么想。“她说,”不时有大风吹来。“

不时有大风吹来。中田跪倒在琼尼沃克的面前,恳求着不要逼着自己杀人。卡夫卡在梦中与樱花交合,身体一动不能。诅咒渗透在基因中,无论如何都必须兑现。

但是不同于《冷》中主人公放弃出逃留在世界尽头,卡夫卡最后原谅了佐伯,背负着罪孽离开了森林。作者最后仍然落笔在责任感,是积极的。

结语

合上这本书时对我来说也是一个特殊的时间点。从2022年春天开始的阴霾逐渐沉淀,像是徒步穿过一条长长的隧道。不是生活有什么起色,只是可以接受甚至享受了。田村卡夫卡抬起忧郁的睫毛,叫乌鸦的少年在中田身旁坐下。

”你不可能伤害现在的我,明白?即便我血流如注,那也并非真正的血。即便我痛苦不堪,那也不是真正的痛苦。能抹杀我的,惟有具有相应资格之人。遗憾的是你不具有哪个资格。不管怎么说你只不过是乳臭未干的小儿,不过是微不足道的幻影。无论以怎样固执的偏见也无法将我抹杀。“

男子对叫乌鸦的少年微微一笑。

“如何,不试试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