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伊万 · 伊利奇之死


情节梗概

故事很简单。一位年少有为的法官,有着漂亮妻子,儿女双全,亲手装扮的豪宅,一起打牌的朋友,体面的俸禄,却发现自己患上了某绝症,在家中等待死亡。伊万做了正确的决定:年少是努力向上,找到了好工作,并在合适的时候结了婚。在地位停滞后却又碰巧争取到了体制内的一个空位,平步青云。收入提高后,他与妻子的矛盾也缓和了,开始装修自己的小别墅。在悬挂一个中产阶级象征的精致窗帘时,他失足摔下,以为是小小的磕碰却引发了致死绝症。

他开始感到难以置信,四处求医问药,但医生也只是冷漠而含糊其辞。为了体面他仍故作正常,但渐渐地身体的疼痛再也瞒不下去了。他只能整日躺在家中,忍受无休止的病痛和越来越响的绝望,越来越近的死亡。他发现那些朋友甚至是家人也只是表面问候。他开始怀疑自己的人生决定是否正确:如果正确为什么会到这个境地,如果不正确又在哪里不正确呢?

读的托尔斯泰的第一本,中篇小说,相比《战争与和平》之流是非常轻量的,大概两三天就读完了。和《西西弗神话》中的关于死亡与人生的质疑与结论一致,对我来说也没有新意,但托翁开头倒叙,时间密度逐渐放松的手法很惊艳,对面对死亡时的精准心理刻画是哲学散文所无法媲美的。

死亡

接着他想到把这个放置相册的整个etablissement挪到另一个角落,挨着花。他召唤仆人,或是女儿,或是妻子过来帮忙。她们没有同意,提出了反驳,他争辩,发了脾气。但一切还好,因为他不再记挂着它,也看不见它了。
而妻子在他亲自搬动的时候说到:“就让用人做吧,你又给自己找罪受了。”
于是突然间,他一闪穿过幌子,他看见了它。它一闪而过,他还希望它会隐藏起来,但他不由得去倾听肋部——那里一切还是那样,还是那样隐隐作痛,而他已无法忘记,它从花丛后面明晃晃地望着他,一切是为什么呢?

死亡如同贝斯,根音在吉他钢琴这些旋律音的掩盖下难以察觉却定了和弦的基调。就肋部的隐隐作痛虽然会被其他琐事喧嚣淹没,当注意仔细聆听时你仍然会感受死神演奏的低沉的奏鸣曲,是镰刀军团整齐的行进步伐。

你可以逃避死亡,但你无法对它视而不见。

虚伪

除了这一死唤起每个人考虑职务上的调动与可能的变化,能够与这场死亡相随而来的那些事,相近的熟人之死的这一事实本身,在所有听闻此事的人心中,如往常那样,唤起了一种喜悦之情,即死的是他,而不是我。

死亡是很平常的话题。我们都在身边人的死亡中度过自己的一生,在文学作品中阅读和理解死亡,在新闻中获知死亡,在网络上评价死亡。但当死亡降临到自己的身上时,就会发现根本什么都不懂:他人的死亡,和我的死亡是两码事。

更虚伪的是,当伊万死亡后,其朋友心里在想的是职位空缺后可以带来的晋升机会,妻子想的是如何从国库中拿到更多抚恤金。没有人尊重死亡本身。大家念念有词,低头弯腰,在胸前画十字,只是为了表面忧伤,因为这样做是”正确“的。

彼得 · 伊万诺维奇知道,如何在那边画十字,就该如何在这边握手、叹一口气并说:”请您相信!“于是他便这样做了。做完这件事,感到取得了希望的结果:他感动了,她也感动了。

为逝者做出的祷告,更多是为了感动自己。

幸福生命

伊万 · 伊利奇为自己制定了这种对待夫妻生活的态度。他对家庭的要求只是这些便利:家常便饭、女主人、她可以给他的床榻,以及最主要的,是由公众舆论确定的那种表面形式的体面。其余方面他则寻找宜人的快乐,如果找到了,他会非常感激。如果遇到对抗和抱怨,就会立即躲进自己单独的,由他筑起围栏的公务世界并在其中寻找快乐。

我到了寻找伴侣的年纪,对这样的描述便会充满惊恐。一般来说,父母会渐行渐远,朋友会忽远忽近,只有伴侣会在生命中与你越走越近。我常常想如果我和我妻子的相处模式只是如此的互为便利,恰恰说明我人生中的所有关系都不超过互为便利。互为便利即是互相利用,工具性盖过人性。我不否认工具性的价值,但仍然渴望在最亲密的关系中,能又更多主动的、自发的、闪烁着的爱。

这里的工具性更为可笑了:结婚只是为了主要获得”由公众舆论确定的那种表面形式的体面”,甚至无关自己的幸福,好像这幸福是社会舆论天然赐予的。

实际上,这正是所有不完全是富人,却偏要显得像夫人的那些人常有的情况,因此只能是互相之间都很像:花缎饰布、乌木、花、地毯和铜器。有暗色的,又亮闪闪的——一切都是所有特定种类的人会做的,以便显得像所有特定种类的人。

幸福。 幸福这个词语会让你想起什么?宽敞的别墅、整洁的床单、薰衣草或者桃子的香气、一个精致的小花园、蕾丝边的晚礼服、阳光从落地窗透入洒满古朴的会客室。 幸福仿佛和小布尔乔亚的生活绑定了。人们通过对理想角色的模仿来定义幸福,就像搏击俱乐部里杰克那样,通过全套的IKEA家具来定义自己。

伊凡的困惑是,自己做了所有社会看来”正确”的决定,却依然要接受死亡的判决。这令他感到困惑。如果幸福不是通过物质提升或者社会地位稳步达到的,那幸福是什么?人生如此荒谬,曾经视为珍宝的现在看来一文不值,曾经极力逃脱的却是再也无法得到的。

托尔斯泰塑造了一位打杂农民:格拉希姆,作为伊万·伊利奇的对照面。格拉希姆作为护工照顾伊万,不会嫌弃他的肮脏和过分的要求。格拉希姆真诚地希望伊万能在最后的日子里活得舒坦,也从不会避讳死亡的话题,虚伪地对伊万的病痛视而不见或是假装无事发生。”毕竟我们都要去那儿的。“ 真诚和善良在这令人作呕的世界是如此耀眼。

尾声

如果人不能意识死亡就不能意识到自己活着。生命是太容易被当作理所当然的礼物。死亡不可怕,可怕的是临死前才发现没有真正活过。